常在周末，女人在小市場口徘徊半天后，才走進市場那家唯一的生鮮檔。

　　從打鱗，剖魚，到挖腸、劃背、灌洗，阿寶的每一個動作似注入了音符，一條魚在他手中旋轉(zhuǎn)翻飛，忽左忽右跳起舞來。付錢，找錢，然后阿寶目送著女人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他視線里。日子持續(xù)半年后，女人的小腹已開始隆起，買魚的次數(shù)從每周一次，到兩周一次，再到后來，一個月只來一次了。

　　女人挺著大肚子再來時，阿寶終于開口問了句，快生了吧。她開口笑，是啊，都九個多月了呢。末了，她又說，孩子他爸喜歡吃我煲的鯽魚湯。看著她笑容滿溢，阿寶卻感到如鯁在喉。

　　長久的一段時間消失后，女人再來時，她喜滋滋地抱著一個初生的男嬰。阿寶打鱗，剖魚，到劃背、挖腸，反復(fù)地灌洗了很多次才把魚遞給女人。在女人付錢時，阿寶那帶著淡淡的魚腥味的手推開了女人柔軟的手，結(jié)結(jié)巴巴了半天后說，鯽魚湯下奶，權(quán)當(dāng)是我送的賀禮吧。女人臉一紅，對阿寶輕輕一笑，走了。

　　此后每個黃昏，阿寶每次都會挑一條最肥的鯽魚，剖好洗凈，然后對女人說，天冷了，你回家后就不用重新再洗。聽得女人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層薄霧。

　　又一段長長的日子消失后，女人再來時，形容枯槁，雙眼紅腫，懷中的嬰孩也不見了蹤跡。阿寶立即就想到了產(chǎn)后抑郁癥這個詞，在池中抓魚的時候，心倏地就狠狠地痛了一下。女人在付錢的時候，連同一張卷著的紙片遞了過來——紙片上寫著地址。

　　桃花巷七號，一間仄逼的出租屋。女人呆滯地坐在窗前，阿寶立在門牙邊，看著屋內(nèi)沉默不言的女人，進退不是。半響后，他訥訥地走進后間的小廚房，放下帶來的鯽魚，放油，切姜，落火，煎魚，細火熬煮，時不時地望向坐在窗前呆若木雞的女人。

　　濃白的鯽魚湯，溢著香味被端上來后，女人抽動著鼻子喝過一口，放下碗撲在阿寶的懷中，隨后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她說，從前他每次來我這，我都會精心準(zhǔn)備一鍋鯽魚湯等著，兩年??！我卻不懂鯽魚湯也可以這么香甜。

　　阿寶擁著女人，鼻子酸酸的。女人的頭埋在阿寶懷中，帶著魚香的唇就輕輕地湊了上來，阿寶嗅著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戰(zhàn)栗的手摩挲著女人曲線豐滿的身體，在仄逼的出租屋床上，如一截冬日里枯死的木頭，在雪地上陡然開出了一朵又一朵嬌媚的花。

　　從這一夜起，女人不再去阿寶的生鮮檔買鯽魚。倒是阿寶會常提上一尾鮮活的肥嫩鯽魚來看她，然后仔細剖好，洗凈，裝進專門煲魚的棉線袋里，用細火煨一鍋濃香爽滑的湯給她喝。有時，他還別出心裁地加入紅棗桂圓，他說這樣的鯽魚湯不但清甜，而且對產(chǎn)婦的調(diào)理是最有幫助的。

　　只是她很少對阿寶提及那剛出生的孩子，更不說孩子去了哪里。阿寶也從來沒有開口詢問。

　　其實阿寶知道那男人已有妻室，只是那財源茂盛的男人，妻子卻無生育能力。而女人自以為離開了阿寶，跟上那男人就能吃香喝辣，生了孩子就能站穩(wěn)腳跟做闊太太。直到那男人偷偷抱走了她生下的男嬰，從此杳無音信之后，女人才如夢初醒：她失去的不只是夢，還有她十月懷胎的孩兒。

　　只是女人不知道，那個男人曾經(jīng)也找過和她青梅竹馬的阿寶。

　　但更多的時候，阿寶來桃花巷七號，真的只是想看看女人，親手為她煨一鍋濃濃的鯽魚湯。因為從前女人說過，她最喜歡鯽魚湯?，F(xiàn)在，他只希望，在一碗碗濃濃的魚湯里，能贖回他等了多年的愛。還有，深深的愧疚——那個男人，曾以阿寶的名字買下一套裝修考究的房子。

　　　　  （徐建英）　（作者地址：通山縣楠林鎮(zhèn)湄港村宋家梁4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