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緣未了情無已,盡瘁終身心似初
——記馬識途的封筆之作《夜譚續(xù)記》
作者:慕津鋒(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副研究館員)
近期,106歲的著名作家馬識途出版了他的小說新著《夜譚續(xù)記》,同時,他也發(fā)表了“封筆告白”,以5首傳統(tǒng)詩回顧生平,并宣布“從此封筆”?!兑棺T續(xù)記》也成為馬老85年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的封筆之作。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跨越38個年頭,與其歷經(jīng)40年完成的前作《夜譚十記》一樣,承載了他為人民寫作的不變初心。
我行我素幸識途
7月4日中午,馬識途的家人從成都打來電話,告訴我馬老最近出了新書《夜譚續(xù)記》,想請我把一些書送給在京的老友。我高興地說:“沒問題!這是馬老駐京辦主任應該做的事?!蔽疫@個“駐京辦主任”已經(jīng)好久沒給馬老服務了,能幫馬老送書那可是我的福氣。我知道馬老這本書2018年1月便創(chuàng)作完成,歷時兩年多,終于等到它出版了。
我在成都朋友發(fā)來的照片中看到,該書分為上下兩卷。上卷名為“夜譚舊記”,有六篇文章五個故事:《不第秀才 龍門陣茶會緣起》《三家村夫 狐精記》《羌江釣徒 樹精記》《山城走卒 造人記》《野狐禪子 借種記》《硯耕齋主 天譴記》。下卷名為“夜譚新記”,也講述了五個故事《今是樓主 逃亡記》《沒名堂人 玉蘭記》《水月庵姑 方圓記》《鏡花館娃 重逢記》《浣花女史 重逢又記》。
在新書封面上有這樣一段話:
他們給我擺了許多我聞所未聞、千奇百怪的龍門陣。我聽到了難以想象的奇聞逸事。
我才知道那個社會是多么乖謬絕倫,荒唐可笑;人民的生活是多么困苦無狀而又豐富多彩。
在新書“絮言”中,馬老寫道:
此書之所以名《夜譚續(xù)記》者,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夜譚十記》之續(xù)作也,仍援原例:四川人以四川話講四川故事耳。內容皆四川十來個科員公余之暇,相聚蝸居,飲茶閑談,擺龍門陣,以消永夜。仍以四川人特有之方言土語、幽默詼諧之談風,閑話四川之俚俗民風及千奇百怪之逸聞趣事。雖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聊以為茶余酒后、消磨閑暇之談資,或亦有消痰化食、延年益壽之功效乎。讀者幸勿以為稗官小說、野老曝言,未足以匡時救世而棄之若敝屣也。幸垂察焉。
下一頁則寫有這樣一句話:
謹以此書獻給曾首創(chuàng)“夜譚文學系列”并大力推出《夜譚十記》一書的韋君宜先生,以為紀念。
正當我滿心期待馬老這本新書時,第二天卻又從成都朋友那里得到馬老封筆的消息。我一時有些發(fā)懵。最近幾年,馬老的身體一直還是很不錯的,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一直保持高產(chǎn)狀態(tài)。近三年時間,馬老就先后創(chuàng)作完成三部著作。
可當我看到馬老六月便已撰寫完成的“封筆告白”后,我知道這是真的了。
封筆告白
我年已一百零六歲,老且朽矣,弄筆生涯早該封筆了,因此,擬趁我的新著《夜譚續(xù)記》出版并書贈文友之機,特錄出概述我生平的近作傳統(tǒng)詩五首,未計工拙,隨贈書附贈求正,并鄭重告白:從此封筆。
二〇二〇六月于成都未悔齋
在“封筆告白”的字里行間,我能切實感受到《夜譚續(xù)記》對馬老而言有著怎樣的意義。它不僅是馬老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部小說,同時也是馬老85年文學生涯的封筆之作。
在“封筆告白”的最后,馬老專門附上五首詩作送給朋友:
自述
生年不意百逾六,
回首風云究何如。
壯歲曾磨三尺劍,
老來苦戀半樓書。
文緣未了情無已,
盡瘁終身心似初。
無悔無愧猶自在,
我行我素幸識途。
自況
光陰“逝者如斯夫”,
往事非煙非露珠。
初志救亡鉆科技,
繼隨革命步新途。
三災五難詡鐵漢,
九死一生鑄鋼骨。
“報到通知”或上路,
悠然自適候召書。
自得
韶光恰似過隙駒,
霜鬢雪頂景色殊。
近瞎近聾腦卻好,
能飯能走體如初。
硯田種字少收獲,
墨海揮毫多胡涂。
忽發(fā)鉤沉稽古癖,
說文解字讀甲骨。
自珍
本是庸才不自量,
鼓吹革命寫文章。
嘔心瀝血百萬字,
黑字白紙一大筐。
敝帚自珍多出版,
未交紙廠化成漿。
全皆真話無誑語,
臧否任人評短長。
自慚
年逾百歲兮日薄山,
蠟炬將燼兮滴紅殘。
本非江郎兮才怎盡,
早該封筆兮復何憾。
忽為推舉兮成“巨匠”,
浮名浪得兮未自慚。
若得二歲兮天假我,
百齡黨慶兮曷能圓。
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
談論《夜譚續(xù)記》還得從它的“前傳”《夜譚十記》說起?!兑棺T十記》是馬老嘔心瀝血歷盡40年之功寫出的一部文學經(jīng)典。這在中國文學史上實不多見?!兑棺T十記》包括了《破城記》《報銷記》《盜官記》《娶妾記》《禁煙記》《沉河記》《親仇記》《觀花記》《買牛記》《踢踏記》十個故事。馬老以舊中國官場里的十位窮科員為主人公,以一個個看似難以想象卻十分真實的奇聞逸事,講述了舊社會官場上爾虞我詐、賣官鬻爵的丑行,普通勞動群眾慘不忍睹的痛苦生活,特別是婦女被侮辱被損害的悲慘遭遇,讓人看到了舊社會人情世態(tài)的冷酷、倫理道德的虛偽和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險惡。
馬識途2018年7月題《不忘初心 牢記使命》
《夜譚十記》采用了能緊緊抓住讀者的說故事的敘述形式,讓十個窮極無聊的小科員每天輪流擺龍門陣,作品的這種結構形式和一定的傳奇色彩,增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此外,作品幽默的筆調,對舊社會反動統(tǒng)治的尖銳諷刺和許多地方充滿感情的描寫,也使這部作品更富有吸引力。
《夜譚十記》最早創(chuàng)作于1942年,那時馬識途在西南聯(lián)合大學求學。1938年3月,在武漢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之后,馬老一直冒著生命危險在“國統(tǒng)區(qū)”從事地下革命工作。因工作需要,他經(jīng)常更換職業(yè),當過教員和學生,也當過國民黨的小公務員和行走商販,還做過流浪漢。在城市的旅店茶樓,在鄉(xiāng)村的雞毛店或小飯鋪里,在農(nóng)家小舍的桐油燈下,他常與社會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在交往中,這些三教九流常常給馬識途擺許多他過去聞所未聞、千奇百怪的龍門陣。尤其是他接觸的一些小科員,平時沒有什么娛樂和消遣,只好三五結伙到人家里去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亂譚,自得其樂。在他們結成的“冷板凳會”上,馬識途聽到了許多奇聞軼事。
1941年,因湖北恩施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馬識途被特務追捕。根據(jù)南方局指示,他考入西南聯(lián)大,到昆明繼續(xù)從事學生地下黨工作。在進入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后,馬識途一邊跟隨聞一多、李廣田、朱自清、楚圖南等文學大師認真學習,一邊以文學為武器對學生進行革命宣傳和組織。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馬識途常以川人擅長的在茶館擺龍門陣的方式給學生和群眾講故事。漸漸地,馬識途產(chǎn)生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1942年,他選擇了10個最有意思的故事,以一個冷衙門里十個科員組成冷板凳會,輪流擺龍門陣的形式開始了《夜譚十記》的最早創(chuàng)作。馬識途首先從《破城記》前半部分《視察委員來了》寫起,同時還為其他各記寫了一些提綱和部分草稿。但因為學習和地下工作原因,這些創(chuàng)作時斷時續(xù)。后來書稿還經(jīng)歷了三次“滅失”。
第一次“滅失”發(fā)生在1946年,馬識途奉調從云南回四川做地下工作,寫好的《夜譚十記》初稿不得不在離開前全部燒掉。第二次“滅失”是他到成都開展地下工作后,對于之前的焚稿,馬識途總是念念不忘,于是他在工作之余又開始悄悄創(chuàng)作。他抄出自己的《視察委員來了》給好友陳翔鶴看,陳翔鶴覺得這篇小說寫得很有味道,便準備拿去發(fā)表。可惜不久,馬識途在成都的家就被國民黨特務查抄,他所有的書籍、書稿、筆記和資料都被抄沒了,其中就有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夜譚十記》。第三次“滅失”則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那段特殊的歲月,《夜譚十記》手稿被抄沒。直到1978年,已經(jīng)63歲的馬老才重新動筆創(chuàng)作這部《夜譚十記》。
1982年春在北京參加全國人大會議期間,馬識途與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韋君宜開始商談《夜譚十記》的出版事宜。韋君宜和馬識途早在1937年冬鄂豫皖蘇區(qū)為湖北省委舉辦的黨訓班時就是同學,以后在白區(qū)還一同做過地下工作。韋君宜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就看過馬識途創(chuàng)作的“破城記”和“報銷記”。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編輯,韋君宜覺得此稿很有特色,而且素材都是源于馬識途所從事的地下黨活動,是他在血與火的斗爭中收集而來。這些素材在馬識途筆下,已然變成“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小說,其細致刻畫很有特點。韋君宜當即向馬識途約稿。不久,她還讓人民文學出版社和馬識途簽了出版合同。其后,每次遇到馬識途,韋君宜就催他趕緊完成創(chuàng)作。可惜的是,“文革”一來,馬識途便被打倒,《夜譚十記》手稿被當作罪證抄沒。等到“文革”結束后,韋君宜再次遇見馬識途,依舊不忘此事,催促著馬識途趕緊寫稿。在老友的“催逼”下,馬識途決定重打鑼鼓新開張,從頭再寫《夜譚十記》。但寫了一年,成效甚微。幸運的是,馬識途偶然找到一份“文革”期間批判他的《破城記》油印本。1979年7月,《夜譚十記之一——破城記》在文學刊物《當代》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之后每次見面,韋君宜依舊是催促馬識途能快馬加鞭,一鼓作氣寫完這本自己等了21年的書稿。1982年7月,應中科院邀請,馬識途前往青島療養(yǎng)。在青島療養(yǎng)期間,歷經(jīng)40年,67歲的馬識途終于完成了自己從青年寫到古稀之年的《夜譚十記》。1982年10月1日,馬識途為即將出版的《夜譚十記》特地撰寫了《后記》。在《后記》中,馬識途講述了自己創(chuàng)作這本書的前前后后。1982年11月,《夜譚十記》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出版后,《夜譚十記》深受讀者歡迎。韋君宜對于好友的這本《夜譚十記》也十分欣賞。在1984年第七期《文藝報》上,她曾親自撰文《讀夜譚十記隨筆》,談了自己對這部小說的一些看法:
《夜譚十記》到底算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集?這問題我也回答不出來。說它是長篇呢,十篇故事各自有頭有尾。說它是短篇呢,十篇有一個總的布局,或曰總的故事,是十個科員在開冷板凳會擺的龍門陣。十篇所寫的背景,也基本一樣,都是那黑暗年代里在四川小縣和山鄉(xiāng)發(fā)生的人吃人的故事。如果把頭尾去掉,一篇一篇完全分開,就有點兒損傷了作者的總體構思了。反正這本書在目前出現(xiàn),光體例就挺特別的。它有點像《一千零一夜》或《十日談》,你說它們到底算長篇還是短篇?好像我們一般都還是把這兩本書作為一個整體來看,也即長篇?!凑沂怯X得這書很有味道的。我分析不出來什么思想性、藝術技巧等等道理,只是覺得讀它可以采用我們平時讀《紅樓夢》《水滸》的方式,下午疲乏了,抓起來就可以看一段,躺在床上也能看一段,而且看了前半段總想知道后半段怎么樣。反正,它很能抓人,跟我們的新小說不一樣。
…………
這部作品是民族形式的。這所謂民族形式,既不是指章回體的“且聽下回分解”、舞韻合轍,也不是指塞進大量的方言俗語(當然,它也有一點兒);而是那富有故事情節(jié)的、段段都有懸念的、叫人拿起來放不下的形式,描寫敘述都極簡潔、水分很少的形式,是為我國的多數(shù)讀者所歡迎的一種形式?!覀兏銊?chuàng)作的人,能從寫法上來吸取民族形式的長處的,實在并不多,馬識途同志能做到,實在是值得高興的。
在該文中,韋君宜認為馬識途的《夜譚十記》描寫極具特點,“說《夜譚十記》簡潔,并不是說作者不注意描寫形象,并不是描寫得不細致。他的描寫是一個接一個的真實細節(jié),擺出這大量細節(jié),那人物形象便自然躍出。”其后,她以《沉河記》《報銷記》《禁煙記》《盜官記》為例,闡明了自己的這個見解:
像《沉河記》里那位吳老太爺,自己執(zhí)行封建規(guī)矩,要把相戀的青年男女捆起來沉河,而他自己年輕時卻正是一個好色之徒。作者將他所執(zhí)行的封建陋規(guī),一項一項細細擺出:他怎樣保存舊轎子、怎樣辦私塾、怎樣立貞節(jié)牌坊、怎樣在牌坊上加上“待封孺人”的頭銜……他和吳王氏的關系,他想出的舍遠房本家保女兒的妙計,最后卻給他來了個當場出彩,把這位老太爺?shù)男蜗笤谖覀冾^腦里顯現(xiàn)得清清楚楚,而整個章節(jié)中幾乎沒有關于這個老太爺在什么天氣、什么風景下如何說話的描寫,真使人不能不拍案叫絕。
像《報銷記》里所寫的那些官場鬼名堂,為了報銷用盡心機,特別是那時候重慶的亦官亦商,互相搞鬼,抬高糧價,用“海損”的辦法摟糧斂財,謀害人命。
像《禁煙記》里寫的名為禁煙、實系販毒,甚至先將人害死,然后用死人肚子來裝煙土的奇聞……看了不止覺得嚇人,而且真長見識:原來舊社會是那樣搞法的!光是為了這點,青年人也大可一看。
例如《盜官記》里那個當了縣長又行俠作義的土匪張牧之。可是細想一想,那年頭反正是賣官鬻爵,偶然賣錯了主顧,也未必不可能。這部寫舊社會的《夜譚十記》,同樣用此筆法。常常叫人在聽他講極慘痛的故事時也不能不笑出來——這是覺得那個社會太可笑了。
最后,韋君宜在文中提出:“這部獨特的作品,未必能(甚至肯定不會)成為當代創(chuàng)作的一種普遍趨向。但我想讀者是會歡迎它的,它有著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p>
從《夜譚十記》到《夜譚續(xù)記》
與《夜譚十記》一樣,《夜譚續(xù)記》的問世也經(jīng)歷了很長的時間跨度。1982年1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剛剛出版了馬老的《夜譚十記》。該書初版就印了20萬冊,后因讀者追捧,該書很快再次加印。《夜譚十記》一時頗為紅火。于是,韋君宜專門去成都找到馬識途。一見面,她就向馬識途提出了一個創(chuàng)作建議:《夜譚十記》出版后反響很好,你不如把你腦子里還存有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拿出來,就用意大利著名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談》那樣的格式,搞一個“夜譚文學系列”。馬識途回憶起這段往事時,說自己當時一聽就腦子發(fā)熱,趕忙在自己的記憶庫里開始搜索,結果一口氣就說出十個故事的題目和幾個故事的梗概。韋君宜聽后很高興。很快,兩人就當場商量先創(chuàng)作出一本《夜譚續(xù)記》。不久,馬識途便開始動筆寫故事提綱。但其后因韋君宜突然中風,沒人再繼續(xù)督促馬老創(chuàng)作此書,加之馬老當時公務繁忙,也就放下了這個寫作計劃。但這些故事本身,一直存在他的腦子中。他常常夢到這故事里的人物,還與他們不斷對話。也許馬老自己也沒想到,這本書一放,就是三十年。
事情直到2010年底才出現(xiàn)轉機。那年12月,隨著改編自馬老《夜譚十記》之《盜官記》的電影《讓子彈飛》在那一年成為中國電影票房冠軍,出版了28年早已有些沉寂的《夜譚十記》,也跟著這部電影紅火起來。那兩年,《夜譚十記》被4家出版社先后出版,出版社大多都會在書的腰封上大大地寫著“讓子彈飛”。報紙也不甘落后,天津《渤海早報》和深圳《深圳特區(qū)報》先后對《盜官記》進行了連載。一時間,《夜譚十記》再次風靡中國。
2011年冬天,我陪馬老在北京參加活動時,無論走到哪里,都有自稱是馬老粉絲的人,拿著馬老的一本書或是一頁紙,讓他簽名。從北大未名湖畔一位陌生僧人的祝福,到參加作代會時北京飯店的大廳服務人員或是各地年輕作家們的追簽;從在人民大會堂演出的演員們的盛邀拍照,再到國家大劇院里陌生學生的簽名要求……作為名人的馬老,著實幸福地煩惱著!
然而,對于再次走紅,馬老卻很冷靜。他曾跟我說:
如果是《盜官記》,那卻是自己的幸福,是非常值得一位作家高興的。而如果是《讓子彈飛》讓自己如此,那是人家姜文的功勞,與自己就關系不大了,自己簡直是搭著別人的順風車。畢竟《讓子彈飛》只是借鑒了《盜官記》中的一些框架,而主要的東西早已不是自己所寫的文章了,那是編劇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了。這樣的“火”細想一下,那是自己作為一位作家的“悲”呀,我那是“附其驥尾”。有什么好讓人羨慕的呀?
馬老感嘆:“一個作家嘔心瀝血,費多年之功,寫出一部真正的文學作品,未必就能出版,就是出版也未必能印幾萬冊,而且不久便煙消云散,無聲無息。然而一部好電影,一部好電視劇,卻可以為十三億人的中國家喻戶曉,起潛移默化之功。這就是現(xiàn)實,這就是當代文學和作家的遭遇。在作家看來,的確是可悲的,然而這是歷史的真實,而且是必然的真實,是大勢所趨,不以作家的悲喜為轉移。”
是喜?是悲?我無法回答馬老。如果非要回答,我只能說,是喜也是悲。悲喜交集,時運如此。
面對《夜譚十記》的再次火紅,馬老很想把原來和韋君宜一起計劃好的《夜譚續(xù)記》重新完成,也算是對好友的紀念吧。
其實早在2018年10月,馬老來北京舉辦書法展時,就曾跟我講起他那年1月在醫(yī)院終于完成了這部創(chuàng)作跨度近40年的諷刺小說集。這對一位年過百歲的老人而言,簡直是不得了的事啊!要知道那時的馬老已檢查出兩種癌癥,正在治療期間。這本《夜譚續(xù)記》的書稿,馬老之前就已開始努力創(chuàng)作,而這次住院會使得書稿面臨半途而廢的可能。這時,馬老想起了司馬遷發(fā)憤寫《史記》的故事,這使他深受鼓舞。馬老決定自己要繼續(xù)發(fā)憤而作,和病魔搶時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這次創(chuàng)作。打定主意后,馬老讓孩子把稿紙帶到醫(yī)院,他要堅持寫下去。治療期間,無論是住院中還是出院后,馬老一面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一面堅持寫作。醫(yī)院里,醫(yī)生護士們都覺得這位百歲老人得了這么危險的病,自己一點都不在乎,還在奮力寫作,真是個怪人。馬老卻說:“其實這毫不可怪,我就是要和病魔戰(zhàn)斗到底,正像當年我做地下革命斗爭不畏死一樣。一個人只要不怕死,便會勇氣百倍,一有勇氣,更有力量戰(zhàn)勝危險和痛苦?!?/p>
就在馬老完成這本書的初稿時,他的保健醫(yī)生告訴他,經(jīng)過半年多的藥物治療,馬老肺上那個腫瘤陰影竟然看不到了,驗血檢查指標也完全正常了。聽到這個好消息,馬老戲說道:“咋個,癌魔和我斗,落荒而逃了嗎?”
這位已過百歲的老人,在癌癥的折磨下,依然憑著自己頑強的毅力和對文學的赤誠,以及對故友韋君宜的承諾,為中國當代文學史再次貢獻出一部精彩的諷刺小說集。這本承載著馬老諸多故事的“夜譚系列”第二部終于在今年6月出版發(fā)行。
回望馬老“夜譚系列”這78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我感受最深的一點是:馬老對于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直有著堅定的信仰,那就是為人民而書寫,為中國而書寫,為我們的黨而書寫,他用自己手中的筆向我們描繪著中國這個古老大地上發(fā)生的故事。正如馬老在2018年5月出版的《馬識途文集》自序中所說:
我寫的作品,如果可以叫作文學作品的話,那算是革命文學作品吧。我是想用我的一支拙筆,從一個側面來反映中國人民的革命斗爭生活,表現(xiàn)他們在外受列強侵略、內遭專制壓迫的極其困難惡劣的環(huán)境中,仍能保持中華民族精神,前仆后繼、英勇斗爭的革命事跡。
馬老常說,作為一名作家應無愧于這個時代。他創(chuàng)作的初衷就是要讓讀者知道:中國的確經(jīng)歷了一場偉大的人民革命,的確出現(xiàn)過許多民族英雄,世界上的確有崇高的事業(yè)。中國的民族精神、中國的英雄和他們所從事的神圣事業(yè),中國人民永遠不應該忘記。
馬老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兑棺T續(xù)記》就是他在106歲時獻給我們最好的一份禮物。
《光明日報》( 2020年07月17日 13版)
編輯: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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